环球时报 2015-03-27 08:56:000
【环球时报记者 范凌志】同国内很多三四线城市里的那些历史悠久的中学一样,衡水中学坐落在一条叫“英才路”的小街里,校门在乱停的车辆和廉价的小吃店的“装点”下显得很局促。《环球时报》记者来到这里时,一眼就看到了路边那面被媒体一遍遍报道的著名校墙:那里挂着2014年考入清华北大的骄子们的照片。值得注意的是,路对面的墙却很少被提及,那上面是衡水中学在文体领域夺得荣誉的校友的照片。
“我们真的是一个很正常的学校,不知为什么总被妖魔化。”衡水中学副校长王建勇随手将一条刚收到的短信给记者看,“又是询问招生政策的,这次是问招不招台湾学生。如果我们真的很糟糕,会有这么多人希望来这里上学吗?”
正如王建勇所说,衡水中学的争议在近几年尤为突出,一方面,这所高中是各大名校生源的“富矿”,2014年一年有104个衡中“学霸”考入清华北大,本一上线率86.6%,本二上线率99.3%,甚至可以说,只要进了衡中校门,本科学历就到手了。河北一名资深的教育工作者告诉《环球时报》记者,以往高考一出分,早已盯在这里的名校招生人员就开始使出浑身解数“掐尖儿”(抢学生)了。
与高考成绩的辉煌相对应的,是对“衡水中学模式”的质疑声,“高考工厂”、“泯灭学生个性”等指责频繁见诸报端,衡水中学在“天使与魔鬼”的争论中愈发显得神秘。衡中真会把人变成“书呆子”吗?《环球时报》记者就是带着这样疑问进行了一次实地探访。
衡中老校区的正门一般情况下是关闭的,人员车流都从紧邻的侧门出入。学校占地大约200多亩,进入正门后,揽月楼、明志楼、求真馆等一系列建筑屹立在路两旁,据介绍,这些文雅的楼名都是由学生亲自起的。
记者走进高二学生所在的揽月楼时,学生们正在上课,但楼内似乎并不是想象中的无声无息,反而有一些“嘈杂”。进入大厅,迎面即可看到二层悬挂的红色字体,了解衡水中学的人都知道,那就是“衡中三问”:我到衡中来干什么?我要做什么样的人?我今天做的怎么样?每个教室门口都贴着一张奖状大小的《班级介绍》,里边有班主任介绍、班级合影以及带班理念等信息,靠墙壁下方则贴着一张更大的海报,海报上“进步前十”同学的照片和每人期末目标的表格让人嗅到备考的硝烟味。
在得到校方人员的允许后,《环球时报》记者随机轻轻推开一间教室的门开始拍摄,这是一堂化学课,讲台上的老师正在讲解“亚硝酸盐”,令记者印象深刻的是,没有一个学生的目光被记者的突然出现而吸引,所有的学生都在跟着老师的节奏问答互动,上课时间教学楼里的“嘈杂”也正是来源于此。
走出揽月楼,记者来到校图书馆,门口的一块平放的类似于平板电脑的大屏幕很醒目,“这是读报机。”衡中外宣中心主任张永告诉记者:“里边有很多家报纸的数据,按照全国的地域来分,同学们课余可以随时来看。”谈到看新闻,张永还表示,每天晚饭后,学生都会看学校相关部门精心编制的新闻集萃,“并不像外界所说只埋头读书”。
图书馆的楼梯和走廊里到处悬挂着“文艺范儿”的黑色小相框,那是一个名叫“深度摄影社”的社团的作品,内容涉及衡中生活的方方面面。与此前所了解的“衡中只会高考”印象不同,这样的社团在学校有很多,工作人员带记者来到航模社实验室,除了墙上的奖状展示着昔日的荣誉,最吸引人的当属大大小小的飞行模拟训练机,工作人员指着一台180度环绕屏幕的机器告诉记者:“这台值二十万呢,是模拟民航飞行的。”
在阅览室,《环球时报》记者从图书管理员处了解到,衡水中学的纸质藏书大约15万册,记者在书架上看到了很多畅销书,如《丰乳肥臀》、《大秦帝国》等,外宣中心主任张永表示这些课外书的选择过程很民主:“学校每年都会选十多个老师和学生代表,由他们代全校同学到北京图书大厦购书。”
每天下午的大课间,学生们有20分钟的活动时间,与任何中学一样,铃声让校园一下由安静变得喧嚣。记者观察到,图书馆的网络阅览室显然是很多同学课间活动的首选,工作人员表示,其实2014年新成立的“虚拟室”也很受欢迎,这是专供有设计爱好的同学活动的地方。记者来到这里发现,大约50平米的“虚拟室”通体银白,科技味儿十足,室内摆放着近二十台大屏幕的苹果台式机,几个学生正在绘制一款类似手表的三维图,当被问到在设计什么时,他们的回答出人意料:“苹果刚刚发布iWatch,一块要好几千块,钱都让外国人赚了还挺心疼的,要是中国人也能设计出这样的产品多好。”
“素质教育和升学率并不冲突,不了解实情认为的衡中学生只会埋头读死书,真那样的话是不可能考上那么多名校的。”副校长王建勇告诉记者,很多港台的媒体曾在衡水中学参访过,“他们非常震惊,觉得衡中学生的学习习惯、能力及综合素质很让人佩服。”
在衡水中学,记者遇到一位名叫Ruby的外教,据了解她只是学校聘用的40多名外教中的一员,已经在这里工作了6年。Ruby与中国结缘起于20年前,那时她因工作需要来做一个有关贫困的纪录片,接触到了贫穷的中国学生群体,很受触动。后来她向自己的女儿们承诺,等她们长大,自己会再来中国帮助这些学生。
Ruby觉得这里的学生非常聪明,也确实背负着很大的压力刻苦学习,不过她更关注的是如何引导学生在课堂之外进行实践,“我们一堂课只有四十多分钟,只有一名老师,而且学生的水平各不相同。但是我会尽可能地让他们在课外锻炼动手能力,引导他们自己完成任务,因为一旦学生离开这里,将会面临一种完全不同的生活,我不希望三年后,他们给我打电话说:‘ruby,我在大学里什么都不会做,我不知道该干些什么!’”
对于中西方的教育,Ruby认为有很大的不同,“他们不会喜欢这个教育方式的,如果让一个澳大利亚学生来衡中,他只能坚持一天。”说完这句话,Ruby禁不住笑了。“不只是澳大利亚学生,西方学生都一样。我们那的学生早上八点半才起床,下午三点就结束学业了。”
高二学生刘敏(化名)认为这种差异是由国情决定的,很难说谁优谁略,口齿伶俐的他梦想当一名律师,并认为相比于国内其他中学,衡中已经最大限度给他们提供了各方面的发展平台:“我以前就参加了演讲与辩论社,每次假期见到初中同学,很少跟他们谈论衡中的生活,因为一提起就会被人当成炫耀。”
同样有一些同学表达了自己内心的焦虑,李强(化名)的目标是国防院校,但父母却希望他冲刺清华北大,“我的分数段在670多分,大约全年级一百多名,冲刺清华北大有些难度,但上国防院校却绰绰有余,对于如何报志愿还挺迷茫的。”
相比于李强和刘敏,王丽(化名)的担忧则更为直接,“我的成绩中游偏下,跟别人差距还是挺大的。现在高中时间过了一半,虽然爸妈不给我什么压力,但他们越这样,我越觉得该给他们一个惊喜回报。”王丽认为从进衡中到现在,压力全都来自于自己:“当时来衡中就是自己做的决定,来了之后发现这里牛人太多了,前两天在网上看到一个高考不太好的师兄,说自己‘愧对师门’,看到这些我心里就会发急。”
外界对衡中的争议也正是集中于此,认为这种注重升学率的氛围让很多学生压力倍增,而影响个性成长。更有甚者,将衡水中学模式比成“人间地狱”。中国教育科学研究院研究员储朝晖认为,对于衡水中学现象,称之为“模式”是不合适的,因为它并没有一个自己的教育理论体系,走的还是“如何应对高考”这样一个几十年来的老路,“只不过衡水中学把它发挥到了极致。”
“现在的舆论环境对我们很不利,我们是小地方,没有话语权,很多误解只能忍着。比如很多媒体批判衡中,配的图确是衡水其他学校的。”外宣中心主任张永在谈到外界对衡水中学的看法时显得很无奈:“还有人说我们不开放校门,是‘集中营管理’。这里的学生绝大多数是住校的,我们是高中,总不能让社会的闲杂人等随意出入吧?总要为孩子们的安全考虑一下吧?”
当然,有反对也有支持,3月14日,第十八届全国高中教师专业发展论坛在衡水中学召开,来自山东、辽宁、海南、四川等25个省市自治区的千余名教育工作者汇聚该校。享受国务院特贴的尝试教育专家、特级教师邱学华在现场有感而发:“为什么一个这么好的一个中学,为中国的教育作出那么大的贡献,还要去非议它。”
“学校难道不要升学率吗?学生学习成绩难道不能好吗?辛辛苦苦把孩子培养好了,进入自己理想的大学,反而犯罪了?高中老师太辛苦了,高中校长更辛苦。”邱学华对质疑者发出了连串的反问,“衡水中学有个理念——素质教育更能提高升学率,把素质教育和提高学生的质量挂钩,我非常同意。”